在全國人口總量進入負增長、人口競爭愈發(fā)激烈背景下，中國省際人口版圖也在重塑。
截至目前，31個省級行政區(qū)已發(fā)布2024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根據公報披露的人口數據和界面新聞記者的測算，2024年中國31個省份的人口版圖逐漸清晰：
東部和南方依然是人口流入高地，但吸引力正在逐漸放緩；中部地區(qū)出現明顯的人口收縮，尤其是出生率跌落，加劇了人口負增長；西部部分省份人口有所增長，但整體難以扭轉格局；而東北三省的人口流失依然持續(xù)，出生人口增長乏力。
另一方面，受疫情推遲生育效應和龍年生肖偏好疊加影響，2024年全國多個省份的出生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長率出現短暫回升。但從更長周期觀察，中國生育率下滑帶來的負增長趨勢依然持續(xù)，高出生率地區(qū)多集中在西部人口基數小的省份，而傳統(tǒng)人口大省如山東、河南、廣東，出生率仍在整體下降。
在此背景下，未來的人口競爭，將不再依賴自然增長，而是轉向以人口遷徙、城市吸納能力、區(qū)域發(fā)展環(huán)境為核心的新一輪較量。各地能否在人口競爭中有效突圍，將決定地方經濟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力。
人口“南增北減”持續(xù)
4月25日，隨著寧夏統(tǒng)計局發(fā)布當地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公報，31個省級行政區(qū)的人口變動已然明朗。
各省份公布的數據顯示，廣東以1.278億的常住人口繼續(xù)領跑全國，成為唯一一個人口突破12000萬大關的省份。自2007年起，廣東已連續(xù)18年成為中國人口第一大省。緊隨其后的是山東（10080.2萬）與河南（9785萬），這三地依然牢牢占據著全國人口規(guī)模前三的位置。
與此同時，全國人口分布的不均衡仍在持續(xù)。數據顯示，人口最少的三個省份分別是西藏（370萬）、青海（593萬）和寧夏（729），人口均低于1000萬，且相比過去幾年，常住人口增幅呈現放緩的趨勢。由于地理環(huán)境、經濟機會有限，這幾個省份始終徘徊在人口洼地。
從增幅來看，南方沿海與部分西部省份的吸引力仍在增長。廣東繼續(xù)以74萬的凈增幅排名全國第一，浙江緊隨其后，增幅為43萬，新疆亦以24.8萬的增量位居第三。
雖然廣東已經連續(xù)多年穩(wěn)居增量第一，但如果將時間軸拉長，廣東的人口增幅實際上在放緩。2019年末，廣東常住人口11521萬人，比上年末增加175萬人，但到了2023年，增幅降至49萬。盡管目前的增量仍為全國最高，但廣東自身的“人口動能”有減弱的趨勢。
作為GDP排名靠前的省份，浙江憑借民營經濟活力、數字經濟崛起和相對宜居的城市環(huán)境，在人口競爭中不斷贏得年輕人口的青睞。不過，與廣東類似，浙江的人口增量與五年前相比，也有大幅下降。2019年末，浙江常住人口為5850萬人，比2018年增加113萬人。
從2019開始，新疆常住人口穩(wěn)步增加，2021年增加約3.7萬，2022年減少2萬，2023年恢復增加11萬。去年新疆常住人口大幅增加，可能與內部生育水平相對較高，以及持續(xù)推進的產業(yè)援疆、項目援疆政策帶動的勞動力遷入有關。不過，由于整體經濟體量較小，人口規(guī)模擴張的絕對值仍然有限。
一線城市中，北京和上海的人口變化亦值得關注。2024年年末北京常住人口2183.2萬人，較上年減少2.6萬人。2024年年末上海常住人口2480.26萬人，較上年減少7.19萬人。這顯示超大城市在人口總量到達“天花板”后，已經開始回調。
常住人口減少的省份主要集中在中西部和東北。山東、河南、四川等傳統(tǒng)人口大省全部錄得負增長。尤其是山東，常住人口較上一年減少42.8萬，下降幅度在全國位居前列。這是山東連續(xù)第三年出現人口負增長，且跌幅有擴大的趨勢，引起外界對該省人口跌破1億的議論。
短暫反彈難掩長期趨勢
受疫情生育推擠釋放效應和龍年生肖偏好的影響，與全國總體趨勢一致，2024年中國各省份的出生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長率普遍有所回升，但長遠看人口形勢依然嚴峻。
2024年出生人口最多的省份依然是廣東，達到113.3萬人，比上2023年增加10.3萬，遠超第二名河南（76.2萬人）與第三名山東（64.9萬人）。不過，即便是廣東，出生人口也較五年前（2021年）約143.38萬的水平，下跌了20%以上。而河南和山東的降幅則更為顯著，均超過35%。 ?
從出生率來看，全國超過一半的省份出生率已跌入7‰以下，低于2024年全國平均水平（6.77‰）。西藏、寧夏、貴州成為為數不多的出生率高地，其中，西藏以13.87‰高居全國第一，寧夏（10.97‰）緊隨其后，貴州（10.74‰）排名第三。
需要指出的是，出生率和生育率是不同的統(tǒng)計口徑。出生率指的是一年內出生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反映的是整體人口的出生密度；而生育率（通常指總和生育率），則衡量的是一名育齡女性一生中平均生育子女的數量，更能準確反映生育水平。但由于生育率的測算需詳細的育齡人口數據且過程復雜，年度統(tǒng)計公報通常只公布出生率，并以此衡量地區(qū)生育活躍度。
不過，高出生率的省份人口總量普遍較小，因而高出生率對人口增長的貢獻有限。數據顯示，盡管西藏出生率位于全國第一，但去年出生人口僅有5.1萬，位居全國末尾。
另一方面，常住人口前三大省份——廣東、山東和河南的出生率近幾年總體持續(xù)下降。盡管這些省份的常住人口基數龐大，但出生率的持續(xù)下降會對未來的人口結構和經濟發(fā)展產生深遠影響。?
以廣東為例，2020年廣東出生率為10.28‰，2021年降至9.35‰，2022年進一步下滑至8.30‰，2023年微降至8.12‰。2024年雖反彈至8.89‰，但總體仍難改下行趨勢。
2024年，東北三省的人口形勢依然嚴峻。數據顯示，2024年，中國出生率最低的三個省份依然是東北三?。汉邶埥⒓趾瓦|寧，出生率分別為3.35‰、4.17‰和4.32‰，遠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同時，這三省的常住人口增量也均為負值，黑龍江減少33萬人，吉林減少22.1萬人，遼寧減少27萬人，繼續(xù)延續(xù)了多年來的人口負增長趨勢。
作為人口流失嚴重的地區(qū)之一，黑龍江在發(fā)布人口數據時較為謹慎?！?024年黑龍江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中，并無出生人口、出生率，自然增長率等數據。該局一位工作人員向界面新聞解釋，每個省的情況各不相同，“我們這里也挺不容易的”，為了保險起見，黑龍江通常在統(tǒng)計年鑒中公布詳細的人口數據。但在記者的要求下，他提供了相關數據。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指標的自然增長率，即是一個地區(qū)在一定時期內出生率減去死亡率所得的差值，是在不考慮人口遷徙情況下，衡量一個地區(qū)人口自身增減變動最直接的指標。
2023年，自然增長率為負值的省份為25個，僅6個省份的自然增長率為正值。根據2024年最新數據，全國31個省份中，有20個省份自然增長率為負，11個省份自然增長率為正。因疫情生育推擠釋放效應和龍年生育偏好的影響，一些省份的出生率有所回升，進而拉高了自然增長率。
人口競爭或加劇
在各省人口普遍進入負增長的背景下，未來人口競爭將依賴于省際間的人口遷徙的趨勢，在2024年的人口版圖中也得到了清晰體現。
數據顯示，浙江、江蘇、安徽、天津等地雖然人口自然增長率為負值，但常住人口均比上一年有所增長，或與上一年持平。比如，2024年浙江省自然增長率為-0.36‰，但常住人口增加43萬；同樣，2024年江蘇省自然增長率為-2.5‰，但常住人口與2023年持平，這意味著外來人口填補了人口自然增長出現的“虧空”。
相反，一些省份雖然自然增長率為正值，但常住人口卻在減少。2024年貴州的自然增長率為3‰，在31個省份中排名第六，但常住人口卻比上一年減少了5萬人。寧夏去年的自然增長率為4.52‰，在31個省份排名第二，但寧夏去年常住人口與2023年持平。同樣，去年云南的自然增長率為為0.17‰，但云南常住人口減少了18萬。
這一現象揭示出，人口機械增長，即通過人口遷移實現的常住人口增加，正在成為部分地區(qū)維持常住人口規(guī)模的重要力量。尤其是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活躍區(qū)域，隨著本地生育率持續(xù)下滑，自然增長率轉負，只能憑借經濟吸引力、豐富的就業(yè)機會以及相對優(yōu)質的公共服務，引大量外來人口遷入，彌補了自然增長的缺口。
但一些人口學專家指出，在中國人口負增長的背景下，省際間的的人口競爭，一省人口的增加，往往以其他省份人口的流失為代價，未來這一趨勢還將加劇，但可能難以為繼。
北京大學教授李建新和該校博士劉瑞平曾發(fā)表題為《中國省際人口負增長趨勢的差異性分析》的論文指出，隨著各省人口進入負增長，未來人口再生產進入“縮減型”已成為中國各地區(qū)的共同趨勢，過去靠內部人口遷移或流動來彌補省內人口“空缺”的時代已經結束。
李建新告訴界面新聞，近些年各地出臺的“搶人”政策雖然有不同初衷，但共同大背景是“都感覺缺人了”，決策者對人口的認識已經轉變?yōu)椤皯?zhàn)略性資源”，不過各地可能即將面臨“無人可搶”的現實。
界面新聞注意到，近年來各地“搶人”政策呈現出日趨激烈的狀態(tài)：一是門檻降低，越來越多城市放寬學歷、戶籍限制，甚至全面放開落戶；二是補貼增加，不僅購房補貼、租房補貼頻出，生育、教育、醫(yī)療支持也成為新熱點；三是發(fā)展承諾，不少地方政府通過規(guī)劃未來產業(yè)、教育醫(yī)療配套，試圖塑造宜居宜業(yè)的新形象。
“如果各級政府仍力求以人口流動或遷移來應對本地人口負增長的潛在風險，可能會因吸引人口而產生惡性競爭，一些地區(qū)的人口負增長問題得到緩解的同時，會加劇另一些地區(qū)的問題。因此，各地區(qū)通過人口遷移或流動爭奪人才的政策，只是一場零和博弈。”上述論文寫道。
李建新表示，減緩人口負增長趨勢、實現人口長期均衡發(fā)展，國家政策應即刻轉向加大家庭支持力度，努力提高生育率水平方向上來。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全國兩會期間，已有多位代表委員呼吁設立統(tǒng)一的國家級育兒補貼，國家衛(wèi)健委有關負責人也表示，正在會同有關部門起草相關育兒補貼的操作方案，這被視為扭轉低生育、緩解人口負增長趨勢的重要一步。